ANDREA DAI

05/16/2018 - 2015年9月1日，法庭正式宣判20年前黃春樹命案被告之一徐自強無罪，在這條漫漫纏訟之路的終點，徐自強抱著他的律師林永頌流下了男兒淚。等了20多年，司法終於還給了徐自強清白，但那段空白的人生，卻是再多的言語或金錢都無法填補。

 

「投案」沒有帶來清白 卻帶走16年光陰

 

18歲那年，徐自強的女友懷孕，退伍後的他當了爸爸，當起貨車司機。因害怕超載肇事的風險，徐自強轉行和老婆一起經營丈母娘的檳榔攤。他踏著緩慢的步伐，安穩地走著人生道路，本以為日子就是這樣過下去，卻在兒子上小學的第一天起，人生天翻地覆。

 

1995年9月1日，房屋仲介商黃春樹遭人綁架勒贖後撕票，嫌犯黃春棋不到一個月就落網，陸續供出陳憶隆、徐自強、黃銘泉3名共犯，由於嫌疑犯都是徐自強的朋友和親戚，加上有嫌犯的自白與其他間接證據，徐自強很快就被列為通緝犯。

 

在家人建議下，徐自強躲了近一年，但黃春棋與陳憶隆遭判死刑，擔心死無對證，加上當時對法律的懞懂無知，徐自強主動走進了士林地方法院投案。「結果我進去了，差一點走不出來。」時光荏苒，徐自強在鐵欄杆後望著總統換了三人，手機從B.B.Call進化成iPhone，兒子從小學一年級成長到大學畢業，但16年的青春卻是空白一片，一去不返。

 

「有很長一段時間，我對人是很不信任的」

 

面臨了朋友的背叛、檢方的蠻橫，徐自強在一次次的開庭中仍堅持為自己辯駁，卻一再再被法官拒絕於自由的門外。徐自強投案後，一路被判處死刑，甚至在2000年更五審時一度死刑定讞。徐自強說，那時對司法已經完全沒有信心，「真的很痛苦很痛苦，只想趕快死。」

 

同年，人本教育基金會、台彎人權促進會與民間司法改革基金會正舉辦「走向黎明」活動，在濟南長老教會靜走繞行214天，喚回蘇建和案再審的決定，也喚醒了徐自強家人的希望。徐自強的母親積極加入活動，向司改會陳情，這也是現任廢死聯盟執行長林欣怡第一次接觸徐案。

 

更五審後，司改會開始介入，開啟了兩大救援路線：一是向大法官提出釋憲，以釋字第582號解釋文替徐自強爭取到非常上訴的機會；二則為廢除死刑推動聯盟的成立，當時稱為替代死刑推動聯盟，訴求為「要停止死刑，先從徐自強開始」。但對於徐自強而言，這些把戲都只是在做秀，他已經失去了對人的信任。

 

直到2005年，林欣怡走進看守所和徐自強進行特別會面，這是兩人第一次見面。林欣怡握住他的手，在她堅定的眼神當中，徐自強慢慢找回了希望，心態也開始轉變。「要是林欣怡那天沒有走向他，我的自由之路恐怕還得走得更久、更遠。」

 

一度懷抱希望的更七審 仍以痛苦結尾 

 

除了家人外，為徐自強努力奮鬥的還有他的義務辯護律師林永頌。林永頌是在徐媽媽向司改會求助時，同意協助徐自強，從此與徐自強一同踏上荊棘之路。只不過，這條路上的荊棘，有些並不是那麼好斬斷。

 

「這麼好的法官最多只敢改判『無期徒刑』，真的會很失望，因為還有什麼可以做？」林永頌說，徐案在更七審中遇到比較認真的法官，難免心中抱有期待，可無期徒刑畢竟還是有罪，他感慨，好法官在現下的司法文化氛圍下無法承擔，這也是台灣司法界難改變的陋習。

 

更七審時，也發生另一段讓徐自強難忘的小插曲。當時徐自強已被判處8次死刑，由一名頗有名氣的檢察官接手。徐自強說，他在開庭前聽到檢察官私下對律師說，「我找不到證據。」對於已纏訟15餘年的案子，累積的卷宗如山一樣高，得用推車拉進法庭，但這名檢察官卻只拿著三本書就大搖大擺走進法庭。

 

檢察官繞著法庭，冠冕堂皇地講述著這些書中，受害者與家屬的悲慘故事。接著他回到座位上，拿出一張A4的紙，上面寫了一個大大的貪。「結論，就是『貪』。」檢察官語畢後將紙撕碎，紙片一片片灑落在地。徐自強說，他聽到了全場一陣大爆笑，「但我真的很想哭。」雖然最後檢察官並未如願，徐自強終於從死刑改判無期徒刑，但徐自強對司法的信任似乎也如同那張紙一般，破碎不堪。

官官相護 冤者自重

 

徐自強被70多位法官印上「死刑」二字，但說穿了，除了改判無期徒刑的更七審和判定無罪的更九審中，有多少人真正在審案？「沒人敢推翻先前的判決，因為你推翻了，就是承認錯誤。」徐自強說，由於法官間大多是學長姐關係，司法系統具層層包覆性，判決都只是在照著程序走。

 

在官官相護的陋習下，導致有勇氣的法官留不住。徐自強舉例，當初無罪釋放蘇建和3人的法官因遭排擠提早退休，判決自己無罪的法官也辭職轉任律師，但原因不得而知。徐自強也批，很多法官都不尊重專業，認為自己是萬能的，沒有經驗大學畢業生竟能輕鬆定下一個人的生死。「我也是人，而不是一串冷冰冰的案號。」

 

重返社會 盼不要再有下一個冤案

 

今年已經快50歲的徐自強，總是說自己不會說話，面對問題也總是靦腆一笑，絲毫無法想像他瘦小的身軀竟背負著如此沈重的過往。重嚐自由滋味的徐自強只不斷感謝自己能受到這麼大的關注，冤案的人那麼多，自己卻能走出來，真的很幸運。

 

從司改會救援的對象，轉變成內部工作人員，現在的徐自強，也全心投入司改會工作，為冤案的救援活動四處奔走。20年過去了，他已經沒有什麼夢想，只希望台灣司法界，不要再有下一個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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註：林永頌部分參考法律扶助基金會《以徐自強案為例，談冤案救援 在一次次試煉中，期待司法蛻變－訪林永頌律師》、新新聞《【社會事】一句「無罪」 徐自強等了二十年》